时间之锁:姑娘坟的隐秘
徐梅,笔名苏扬,梅子,梅雨,梅朵,一沙。喀什大学院学报编审。*作家协会会员,喀什地区作协副主席,喀什地区诗词学会副主席。在《*日报》《*经济报》《*教育报》《中国文物报》《延安文学》《散文百家》《亚洲中心时报》《晨报》《**垦报》《当代散文》《厦门日报》《绿风》《绿洲》《西部》《帕米尔》《假日旅游》《喀什噶尔》《香城文化》《莎车文艺》《克拉玛依文学》《喀什日报》《叶尔羌报》《叶尔羌报》等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评论多篇首。发表以*或者喀什历史文化为内容的诗歌、散文等多篇首,并有多篇散文作品收入《中国西部散文精选》《*新世纪优秀散文选》《中国喀什散文选》《喀什纪游文萃》《走读喀什》《品味莎车》《图木舒克游记》《倾听叶尔羌》《刀郎之梦》等各个文集中。
确实有某种东西隐秘地活在那些被时间漂洗了一两千年的泥皮、沙土、树枝、粗粗细细的树的背后,隐没在胡杨深处的那些前生今世的轮回里。历史含纳了许多在中国、印度、中亚和欧洲的各个角落里都在讲着的故事,它们链接着整个人类的故事讲述之网。现在,我眼前这些绚烂凝重的色彩与漫漫*沙背后,也深藏着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
在图木舒克市夏河营那古老而绵延的胡杨林深处,毗邻“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荒僻之地,静卧着神秘的四十姑娘坟。姑娘坟在一大片胡杨的拥围中,已经干涸的叶尔羌河和夏可河的古河道各在坟墓的不远处蜿蜒而过。四十姑娘坟没有我想象的壮阔。墓葬面积有多平方米,至今还是当地人祭奠的场所。它看上去只是一片废墟,大小不一的坟堆上面,斜插竖立着粗粗细细的枯朽的棍棒,栅栏似的围住了墓地。棍棒上几无例外地挂满了白的、红的、蓝的旌幡。有的颜色还很鲜艳,质地不一,显然是才挂上去不久的。还有的飘扬在古老粗壮遒劲的胡杨树上。人们说那是用来召唤*灵、呼唤生命的。坟墓的土*色和旌幡的五彩斑斓形成了鲜明的色差。坟墓边有两间小屋。向导说是一位老人建的,那老人形只影单地在胡杨深处守护着姑娘们的亡灵,一守就是四十多年。他是怕她们找不到回来的路,还是怕外来的力量惊吓了她们?
我们带着好奇心去拜访这位老人的时候,却没有找见他。破旧的门板上挂着锁。锁上落着厚厚的灰。透过门缝看进去,可以看见菜刀、瓷碗、锅灶等器物。上面都落满了灰。显然老人已经离开很久了。这让我们多少有点怅然若失。
在这块古老而又神秘的土地上,被风沙湮没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情都是人类的记忆无能为力的。真相停泊在遥远的年代里。复原或者接近都似乎是不可能的。有谁知道几千年前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塞人、羌人、小月氏、羌氐人、苏毗以及汉人,他们怎样辗转流离,又怎样相与融合的?有谁知道来自西亚民族的东征和蒙古大*西征的血与火的历史呢?一代代人在离去,在胡杨林、沙漠、戈壁、绿洲里,能掩白骨的地方比比皆是,为何这个姑娘坟能图腾似的存在着,让周围的人去拜祭、祈福,又吸引着世界的各个角落的许许多多的人克服交通不便、语言不通等阻碍,追寻着古老而神秘的传说,神情庄重肃穆地伫立于四十座姑娘坟前缅怀或者遐想呢?而且,大都是怀着一种神奇向往和膜拜之情而来,带着一颗悬而未决的疑惑与惋惜遗憾之心而去。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四十姑娘坟的来历,史书上没有任何的文字记载。几千年的长风也无法撩开她神秘的面纱。夏河林场那繁茂的胡杨树张举着大大小小的叶片昭示着曾经发生的事情的酷烈与凄惶。连在这古老的胡杨林周围繁衍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也不知晓。于是,关于姑娘坟,就有了一些凄美的传说,
一说是四十位貌如天仙的姑娘从于阗国出发,去干什么却不得而知,途经此地恰逢战乱,被强人掳去强逼为妻,姑娘们不愿受辱,集体自尽了。还说是在很久以前,有40个姑娘为了躲避权势的虐待,逃到森林中一个大坑里集体自杀,于是就有了四十个姑娘坟这个地名。
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在南宋嘉定年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大*狂飙突进,马踏欧亚大陆,用蒙古人特有的骁勇和强悍扫平一切。成吉思汗挥鞭西指,很自信也很豪迈地诏告他的将士:太阳落处都是我蒙古人的天下。这如同至高无上的神谕,风驰电掣般传遍草原。二太子察合台奉命进攻天山南北,攻城略地,势不可挡。他们扫荡到四十位姑娘所在的这个以游牧为主的部落时,遇到了全部落的顽强抵抗。察合台久攻不下,就采取最残忍的办法,赶来大批俘虏,用刀剑逼着俘虏在蒙古大*身前做挡箭牌。部落里的*民不忍射杀自己的骨肉同胞,首领趁月黑风高,率领部众转移到茂密的胡杨林中。恼羞成怒的察合台,下令火攻。生死存亡之机,有四十个姑娘挺身而出,愿意用她们的贞洁换取整个部落的性命。同胞们得救远去了,四十个姑娘便掏出藏在身边的小刀结束了年轻美丽的生命……
四十位姑娘的同胞虽得以生还,但是依然没能摆脱入侵者的蹂躏与践踏。他们百般无奈地接受了察合台杜格拉特部异密院的统治与管理,但四十位姑娘顽强地活在整个部族的记忆里。在他们的心灵深处始终没有忘记这段历史,他们用自己方式构筑了一块圣地来寄托对四十位姑娘的崇敬与哀思,用自己的生命自己的血使部族绵延不息的人应该被后人记住,被历史记住。过去的用另外的方式活在了未来里,参与和影响着未来。先民们秉性里*魄性的元素也因而薪火永继。
我独向一隅,仰天长叹。隐隐传来一阵阵歌声。是从她们的喉咙里发出的。四十个花样年华的姑娘。还有后来的拜祭者的歌哭也参与了进来。声音高亢、苍老、灵异,一丝丝渗到你的骨头里,融合到你的血脉里,扎进你的心里,就像催眠一样。那里面没有哀伤,没有恐惧,但有一种莫名的宁静和空灵,仿佛灵*在飞,面无表情地缓缓地飞,无比庄严。然后,我仿佛看见,女人们围上来,衣袂飘飞,挥舞着手臂,转起圈来。丛林里的鼓声响起来,听上去很原始,热烈,粗犷,豪放,密集。那是同族的人的召唤。一切那么庄严,神异。圈越转越快,鼓点越来越密,渐入高潮,鼓声、灵歌声,交织在一起,涤荡着你的五脏六腑,敲打着你的灵*——姑娘啊,回来啊,姑娘啊,回来啊——这时候是真真切切相信灵*的存在的。突然,一切销声匿迹,空了,完全空了。阳光晃动,一片苍白,只有胡杨叶沙沙地响在耳畔。
那些曼妙的身姿明艳的笑容哪去了?风把她们都吹远了,吹到历史深处去了。她们倒下的地方长出了故事和传说,兴起了拜祭与祈福,引发了探究与思索,这就是历史与现实的置换方式。学者们确信,在我们的脚下,那些虚土里肯定存在一些看不见的的墓葬、未知的遗物。千百年来,时间的灰扬扬撒撒,撒撒扬扬,两河河道远远近近,近近远远,周遭的人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墓葬上面的浮土或零零散散或整块整块地塌陷下来,把这些更深地埋在时间黑暗的深处。那也许是消逝了的或者变迁着的人种的文明和宗派留在我们手里的一束束的命运之线,一根断掉,一只牵着谜底的风筝就会永远消失在深不可测的浩渺的苍穹里。
同行中对此深有研究的陈平老师告诉大家,每一次来,都回发现墓葬有所变化,土包更大了,以前看得见的一些东西现在不见了,悬挂的布条多了。在姑娘坟我们还发现,在同一坟墓的不同部位会显现出许多不同民族的祭奠习俗的痕迹。我们还在附近的墓葬旁发现了一只装满灰烬的搪瓷平底白碗。灰烬中有插过什么的痕迹。这显然是汉族人的祭奠方式。树葬的形式是哪一个民族所特有的呢?古老的树,飘扬的旌幡,不同的拜祭痕迹,斜插的木棍,成为另一种时空旅行的标本:不同时期不同的社会风习、技术手段、宗教倾向和心理结构及其变迁都化为谜语,凝结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而有趣的是,到此祭拜祈福的人自己对此也知之不多。
在那些为文字记载的历史所忘却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对于今天它里面藏着一种什么样的启示?这种通向另一时空的谜底也许是紧紧抓住好奇者、研究者探索兴致的秘密之一。
抓住探索兴致的还有墓地的构成。专家认为,这些古老的墓葬不是一次形成的,也不是孤立的,它们有着一种打着时间烙印的秩序:主墓周围散落着一些以某些特定的方式存在的墓葬,它们应该是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种族人的坟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有着怎样的文化背景和教派?一度居住在胡杨深处的他们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呢?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存在怎样的盛衰变迁?在漫长的传承中曾经饱吸了哪些地区的文化,并记录着怎样的内部组织和思想的变迁?又是如何与后来者互相影响,进而转承、塑造了独特的文化?漫长的岁月里,墓葬的规模发生过怎样的变化?
在这样的寻访过程中,我多次被引向“我是谁”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到了有人类过往的踪迹的地方,就要涉及到一些事件的来龙去脉,涉及历史,涉及到生命和死亡,总会不自觉地启动想象联想推理等思维手段去完善那个只隐隐露出冰山一角的故事。那么,走在前人曾经走过的路上,观瞻他们长眠的墓地,